11′09″01》伊朗导演:电视没播的就没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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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里,我们接触到了太多的“9-11”。在我们身边,报刊、电视、广播、互联网……新媒体旧媒体都携带这个字眼在不断冲击我们的神经。信息的轰炸中,我们没有太多的选择———美国主流的价值观几乎占据了我们全部的视野,有人支持也有人反对,但只要提到“9-11”,我们似乎就很难不围绕美国的主流价值观进行思考和判断。

  就是在这样的丰富却又单调之中,《11'09"01》才会显得这么特别。

  来自11个国家的11名导演,每人有11分9秒1帧的时间来表达自己在这一年中的思考。在这样一种略显做作的形式背后,这些文化背景迥异的导演们对信息单一化的趋势保持了警惕。影片的11个段落各自拥有不同的故事、形式和立场,文化多样性尽情展现。

       ———编者

  萨米拉-玛克马拉巴伏(伊朗)

  她在19岁那年凭借《黑板》一片获得戛纳电影节评委会特别奖。在20岁那年,她成为威尼斯电影节的评委。萨米拉是11位导演中回答问题最认真的,在她的回答中,这位22岁的少女展现出远超过她年龄的成熟。

  1.当我从电视上看到双子塔倒塌时,一开始简直难以置信。我以为自己正在看一部特技制作的影片,但很快我明白这是真事。在那一刻,我马上想到了在纽约的朋友。我在那儿生活了一个月,结交了很多朋友。而几个小时后,我听说美国准备攻打阿富汗,我不禁又想到“9-11”发生前的一个月,在伊朗和阿富汗边境让我拍过照的妇女和儿童。于是我同时备受煎熬地担心着我美国和阿富汗的朋友。

  2.9月11日所发生的是全球性事件。电视卫星当然可以把这些图像实时传送到世界各地。然而,250万阿富汗人民在20年内,由于战争和饥饿而死亡的事实却被遗忘,确切地说,只是因为这些情景没有被实时传送出去。作为电影人,在看到这个画面后,我重新认识到它的力量;我意识到一个图像的分量远远超出其他任何东西。如果一条消息只是在电台发布,没有任何图象,则没有人会相信它。正如某个人告诉我们一个画面时,这个图像仅仅是独白,而不是对话。为了让这一独白转化成对话,媒体则要运用其超级强大的手段。因此有必要召集来自不同地方,拥有不同文化背景的人,以便从多个不同角度去理解整个事件。单一维度的事实并不能反映真相。制造这样的所谓事实,只会在人们当中造成更多的不解,而并不能使他们达到和谐统一。真正的事实不会停留在观察者自己的视觉上。当我们谈到全球性的事件时,应该用世界性的观点去看待它。虽然只是拍一部短片,尽管有这么严格的时间限制,但能够参与这个“图像对话“,我已经觉得是一项人道主义的行动。

  3.我参加过很多国际影展,到了许多不同的国家。我曾打算拍一部电影,讲述在一些国家,如阿富汗,贫穷所造成的差距,以及和富裕的发达国家的普遍矛盾。“9-11”事件发生后,我得出一个结论,该是时候重新讨论这个矛盾了。人们对“9-11”事件谈论得很多,却几乎没有人看到这关系到发达国家与其他国家之间存在的某种划分。穷人深陷贫困当中,富人却不断累积增加他们的财富。没有人想到一场可怕的暴风雨会在这冷热气候的差距中爆发。

  4.我想讲述一位东方女孩,因为那件在西方已经发生的灾难而感受到的威胁。我想表现的是,这位东方女孩,从未见过纽约和它的双子塔,对那儿的生活也一无所知,然而却不能不对世界一体化的进程感到焦虑。这个事件很可能改变了她一生的轨迹。事实上,这场在西方爆发的暴风雨,可以通过全球一体化而摧毁东方。我想指出,在西方一个城市里倒塌的两座大楼,会造成东方众多城市的毁灭。我还想展现:一个对双子塔的毁灭并不负有任何责任,甚至之前并不知道它们的存在的民族,却如何因为这一事件,以致遭到侵袭,落得一无所有。

  5.看到双子塔倒塌和美国轰炸阿富汗的画面时,我便很想知道我在纽约的朋友们是否平安,并且想到阿富汗去帮助儿童。我去的时候,恰好这个国家遭到轰炸,我看到当地一些关闭多年的电影院,又重新运作,尽管非常简陋,但这让我感到幸福,我马上投入到我的电影拍摄中。

  6.正如母亲无法估算肚中婴孩的身高和体重,导演也难以预先确定其电影的长度。我们当然会遵照某些规定,例如,一部故事片一般应为70至120分钟,但导演很难精确地限定他将拍摄多少分钟,多少秒和多少个图像。这部电影有两个明确的要素:主题,9月11日;时间,11分9秒1帧。在这两个参数限定的范围内,由我阐发自己的想法和情感,就像要把一个花瓶灌满水,却又不使其溢出。这让我想到了诗人的创作———要把那么多内容浓缩成四行的格式。至于这部电影的时间限制,则是由数字组合的特征形成了电影自身的特性。我只好省略很多细节。这种限制使我不得不限定自己情感宣泄的范围。我的困难也正源自于此。

  7.一部正在拍摄的摄像机,仿佛一挺瞄向现实的机关枪。我们越是不注重技术手段,就越期盼现实中奇妙时刻的出现。如果您看过这部电影的样片,就会看到一个从未拍过电影的小女孩,是如何让技术人员及整个摄制队在期待了数小时后,终于在某个时刻,突然一下子能够挥发自如地表演。实际上,我们可以说摄像机和一些技术手段在摄影棚里破坏了现实,就像摄像机以每秒24颗子弹射向现实一样。这就需要想尽办法说服一些小演员,告诉他们摄像机仅仅是无关紧要的玩具。事实上,我把这部影片的命运置于一名7岁小女孩的手中。如果技术人员比从普通人中选出的演员更具主导地位,那么我们所拍摄出来的电影将更像企业的产品,而并非贴近生活或具有诗意了。

  8.事实上,不知道其他导演的拍摄进程,反而加强了我电影中的某些东西。当我拍摄一部电影时,我尝试不让演员看内容概要,也不让他们知道其他演员的角色和表演。当他们出演一个场景,就像他们在生命中的某个时刻,不知道别人将如何回应,甚至对将要演出的下一场戏一无所知。这部电影的制片人,实际上是让11位导演构想他们各自的影片,凭藉统一的主题和时间限制,争取达到最大限度的和谐。

  9.由于卫星系统的存在,强权者可以把他们自己的观点和思想传播到全世界。但在这部影片中,各种不同的观点通过唯一的媒介传播,在世界的每个角落响起了不同的声音,即使卫星传播带来的噪音使我们听得不够清楚,但很明显,新的一代将作出努力,认同这些声音,并将更深入地探究出现寂静的地方。我并不指望这部电影能在一夜间如BBC和CNN那样具有广泛和即时的影响力,不过我相信,这部电影将以不可磨灭的方式,逐渐影响公众的观念。

  如果战争的概念建立在单一思想的基础上,那么和平则将通过保护思想的多样性和多种思想的对话而得以实现。我们应该看到,在嘴巴被封堵以防止对话的地方,炮口却打开了。

  10.每次拍摄新的影片,我都会再次发现,对导演而言,创作每一部电影就是重新认识自己的过程。诚然,我们的记忆里充斥着以往的经历,而每一部影片对于我来说,都像一份新的生命体验。我想,正如我一样,其他导演也非常幸运地能通过自己的影片,体验别人的生活。这对观众来说也是一样的。

  11.自从我开始考虑全球化问题,我就寻思沟通方式的扩展意味着什么,同时它们会带来什么影响。将来达到同一生活水平的国家,是否将有同样的平衡和公正呢?但当看到像阿富汗那样的国家和一些发达国家的现状时,我感到非常震惊。今天,当双子塔倒塌的图像能够即时通过电视传送到世界各地,并激起广泛的人道主义同情,刹那间,各个国家都感同身受,仿佛自己的家园遭到了侵袭。我不禁疑问,为什么像阿富汗这样一个国家,同样存在于地球上,却没有人关心它的灾难和其民族的衰败呢?还有一些国家,我们无法看到它们的图像,听到它们的声音,仿佛在这广阔的宇宙并没有它们存在的空间。尽管全球一体化,却仍然有许多国家不为人知;虽然通过电影这一媒介,您认识到它们,但您可能仍然会觉得这是另一个世界。好像只有通过这一媒介才能把这一切转变为现实,并使其变得可信。今天,没有在电视中播出的一切就没有发生过。如今,发达国家只有在自身利益受到威胁,和在其他国家及媒体也感兴趣的时候,才会对贫穷的国家有所关注。

转自 南方周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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