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妮特的两个童年 橘子不是唯一的水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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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人也许并不仅仅只有一个童年,或者说童年可能会以各种各样的面貌出现,可以是发生过的事情,也可以是从未发生过却依旧铭记深刻的事情。


  我读迈克尔·伍德的《沉默之子》是在2003年,在这本评论马尔克斯、纳博科夫、卡尔维诺等当代诸多名家的评论集中,有个章节专门谈了珍妮特·温特森的叙事艺术。那是我第一次听说这个作家,对她的作品并不熟悉,对其中的论述自然也是一知半解,但对引用的小说片段,印象却极为深刻。

  “住在这栋房子里的那家人有一个很奇怪的习惯。他们绝对不让自己的脚碰到地板。打开大厅通向各处的门,你看见的不是地板,而是一个个无底洞。屋里的家具都悬挂在天花板上,餐桌是由粗大的铁链支撑的,每一个链环都有六英寸粗。在这里,吃饭是个奇观,客人必须坐在一把镀金的椅子上,然后被绞盘吊拉到他的位置上。他是最后一个到的,那家人已经在说说笑笑了,在鳄鱼出没的深渊上晃动着他们的脚。每个人吃饭时手边都放着一大堆杯子和刀叉,以防其中有些因为不小心而掉入深渊。”

  这是我最初接触到的珍妮特·温特森的文字。在我看来,这段文字可以媲美《看不见的城市》中的任何一个段落。类似于沙漠中的海市蜃楼,或者古巴比伦的空中花园,在精确冷静的呈现中,有着不可遏制的魅惑。

  读珍妮特·温特森的《橘子不是唯一的水果》,可以让人再次感受这种幻想的魅惑。小说的章节都是以旧约的各篇命名的。每个章节中都镶嵌着这样或多或少的幻想片段:各种不同的童话、圣经故事、传奇。印象尤为深刻的,有四面体国王,他住在橡皮筋搭建的皇宫里,看着侏儒表演的悲喜剧,最终明白了悲喜交替永无终点的无价真理;有幼发拉底河畔的秘密花园,花园里的每株植物都长出靶心般的圆环套,裂开的果子里有鲜血缓缓流出,吃下这些果实就意味着要离开这个花园,因为这些果实讲述了别的事情,别的渴望;有想象中的城市,它可能是水晶制作的,也可能是结在一张巨大的网上,那是一个讲求真理的地方,那里的人个个都强悍而健康,宽容而智慧;还有着悲伤的公主,学习魔法的少女,出埃及的人们,寻找圣杯的骑士?

  与此同时,与这些幻想的片段交替存在的,是女孩珍妮特的成长故事。

  女孩珍妮特生活在一个宗教氛围浓厚的家庭里。她的母亲是个虔诚而又古板偏执的教徒,喜欢将事物分成两派。恶魔、性是她的敌人,上帝、夏洛特·洛朗特是她的好友。在母亲的教育下,教会成了她的日常生活的一切,《圣经》成了她的启蒙读物。她发现自己并非是母亲亲生的,在学校里与同学之间也格格不入,但仍然站在母亲这一边,站在教会这一边。随着她慢慢长大,当她产生了被教会视为禁忌的同性之爱时,她终于发现了自己内心的渴望,她离开了教会与母亲,同时带着这份决绝进入了她的成年。

  那些幻想的片段与女孩珍妮特的故事,其实是一个硬币的两面。珍妮特的故事是袒露向阳的那面,是真实经历的。而幻想故事则是间接的隐喻,是整部小说隐藏的背阴面。它们代表了女孩珍妮特每一个时期的思考与想象,有关爱、荒诞、困境、背叛、寻求、出走与宽恕。当童话中不断出现的那枚鹅卵石,终于握在了女孩珍妮特的手中时,现实与幻想的界限也就模糊了,珍妮特的心灵塑造也就完成了。

  珍妮特·温特森在接受采访时说,写这本书时,她试图解释自己从何而来,试图把一段怪异的童年、一种非同寻常的个人历史讲明白。如果联系她的生平,就知道这是本自传色彩极为强烈的小说。有人可能会对小说中不断插入的幻想片段感到费解,但它其实就是珍妮特——不仅仅是小说中的珍妮特,也是作家珍妮特——的另一个童年。每个人也许并不仅仅只有一个童年,或者说童年可能会以各种各样的面貌出现,可以是发生过的事情,也可以是从未发生过却依旧铭记深刻的事情。正如珍妮特·温特森所说:“我听说,我们是被童年塑造的,但那是哪一个童年呢?”

转自 外滩画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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