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狗杀手》:隔着江湖相望

东郭先生与狼共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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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HOST DOG——鬼狗,这是怎样的一个杀手?先前怎么也猜不透。看这名字,虽然明知道是美国电影,所能想象的,却只能是如同东方武侠里的一个意象:一个江湖独行客,黑色夜行服紧裹全身,在暗夜中如幽灵一般潜行,在黑头巾包裹了整个脸庞上,只露出一双如狗一般警觉的双眼。。。。

其实不是。及至看了电影,才发觉自己的可笑,或许是电影和武侠小说看得太多了,仅凭两个字,也可以在脑海中漫不着边际地发挥出另一个完全不沾边的形象出来。“鬼狗”,不过是电影中的那个大个子黑人杀手的名字罢了,他没有来龙去脉,除了hip-hop音乐,他似乎也没有朋友,虽然他有着一个如hip-hop歌星一般的有些玩世不恭的绰号:鬼狗,一个酷得有些炫、还有些冷的马甲。

想看号称“美国独立电影宗师”的吉姆。贾木许(JIM JARMUSCH)的这部片子的愿望由来已久矣!及至一碟在手之日,忍不住有些大喜过望。这源于看了一些电影,窥探了一些电影之外的事件,慢慢地发现,我所喜欢和推崇的一些人,原来,他们早就在以某些方式千丝万缕地联系着。例如我从安东尼奥尼的《云上的日子》才得知了作为副导演的维姆·文德斯(Wim Wenders),而贾木许又曾经给文德斯做过副手,他们又都重用了德国摄影师罗比·穆勒(Robby Muller)作为各自影片的摄影(如文德斯的《德州巴黎》,贾木许的《鬼狗杀手》)。。。人以类聚,物以群分,优秀者的互通有无和联手出击,他们的作品总是给暂时还没有先睹为快的人以神秘莫测的诱惑。而独具个性、才华横溢的贾木许,他的非常另类和富有传奇色彩的经历,总是让人无端地觉得他的作品不会令人失望,总会与众不同的,于是又多了几分忐忑地期待验证。

其实如果单单只是看故事,大概定会觉得《鬼狗杀手》并没有什么非常特别的地方:为了答谢恩人从前的救命之恩,不惜为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在与恩人的最终对决中,又不惜以生命答谢,死在恩人的枪下。这样的故事情节是不是有些似曾相识?从90年代一路看港台黑帮片过来的人,大概可以说出很多部电影的名字,都有相似或者相同的情节,而贯穿其中恩怨生死的,就是现今社会有些不太多见了的“江湖义气”。

令我有些震撼的是贾木许的人物——鬼狗传承的不是中国式的、有些概念模糊的“江湖义气”,而是更为极端、等级更为森严的“日本武士道”,即为君为主尽忠尽死。“死”似乎是主仆、上下关系的终极交待。所以自从鬼狗自认自己是恩人路易的仆人之时起,片子就笼罩着死亡的宿命。路易这个黑社会的老混混,也正因为当年救过鬼狗,心安理得地接受着鬼狗的追随和对其发号施令。鬼狗正因为执行了路易的追杀令也遭到了黑社会的追杀,因为被他干掉的恰恰也是黑社会的成员,江湖有江湖的规矩,鬼狗他是杀手,就不可以游离在“江湖”之外。

然而鬼狗又是那么超然物外,他躺在鸽子成群的阳台上,看着天空中飞过的鸽子,他欣然入梦,他与讲法语的冰淇淋伙计交朋友,他与公园里的小女孩倾谈,他看着面前的一只狗而局促不安;尽管他是一个绝不讨价还价的冷血杀手,但是他望着枪的望远镜镜头里的啄木鸟而微笑,他因为一只小鸟停留在枪口上而错失了最好的杀戮时机。。。。我在想,如果没有作为杀手的那一番江湖,鬼狗兴许也会有个市俗的但还不错的生活。他真傻,真的,干吗还要一次次地卷进去呢?王家卫在中国式的“江湖”电影——《东邪西毒》中有答案说:“每个人都会坚持自己的信念,在别人来看是浪费时间,他却觉得很重要。”——鬼狗早已经死了,他的生命已经卖给了别人。东方的偏执狂般的执着,本能的人性的关爱,看似不和谐的这一切矛盾就构成了电影的戏剧张力和震撼人心的力量。作为反传统、和非主流价值取向的反英雄形象,鬼狗身上笼罩着让西方人无法理解的东方式的“英雄末路”和愚忠认命的宿命色彩,这种文化的对撞和冲突(包括剧中人物还有导演本身)又加深着电影的感染力。

我在想,如果是一个日本导演来拍这个电影,一定会拍得悲壮和惨烈无比。贾木许没有,他的电影如同他电影中的音乐一样,充斥着金属般的低沉和些微的冷感,配合着罗比·穆勒一贯有些暗色调的画面,没有刻意的煽情,却看得人有些忧伤。贾木许毫无疑问对他影片中一些人物所代表的世界和世界观所持的态度是否定的,例如了无生气的黑社会、不讲原则的愚忠等等,他借人物的口说出了“新世纪快到了,这一切都会变”小女孩是希望的象征,当旧时代结束,新时代就要开始了。

我说过,好的作品总是让你连带地知道或者想要知道更多电影之外的事件,看完电影,我迫不及待地又去看了一遍在电影中出现了好几次的小说《罗生门》,导演的某种预言似乎就在其中。贾木许的聪明和才华果然就在那一看之下春光乍泄了!原来他果然是个高手中的高手! 芥川龙之介(Ryunosuke Akutagawa)的这篇被当年的黑则明拿来当作电影故事背景的古代武士小说《罗生门》竟然被贾木许移花接木、巧妙地衍生为现代美国的一个江湖故事文本!相似经历被主人抛弃的孤独武士、无路可走的沦为“强盗”、与“强盗”间的较量、最后的不知所终(死亡并算不了什么)。。。在细节的处理上,来看:“倒是不知从哪里,飞来了许多乌鸦。白昼,这些乌鸦成群地在高高的门楼顶空飞翔啼叫。。。”,电影里不是乌鸦,而是鸽子,小说中乌鸦是野外腐尸的终结者,电影中的鸽子在天空中自由而美丽地飞翔,是一种理想也是希望;再来看书中说道“。。。要从无办法中找办法,便只好不择手段。要择手段便只有饿死在街头的垃圾堆里,然后像狗一样,被人拖到这门上扔掉。”我觉得自己突然之间明白了电影为何叫做“鬼狗”,原来卑微者的生命就如同一只野狗一样被轻薄着!于是想起了片中鬼狗与一只狗的两次对视,水木乔纳森从前评这个镜头时说“只是一只狗,镜头定定地拍,竟拍出哀感,这真是电影的力量”,我非常有同感,镜头不是无情物,道是有情却多情啊!就如Forest Whitaker所扮演的鬼狗,在那沉静、不动声色的面孔后边,又该是何等丰富的内心世界啊!

有人说有人就有江湖,又有人说人心就是江湖。罗生门那处是江湖的驿站,《罗生门》是解读《鬼狗杀手》的钥匙,记得水木乔纳森还说过觉得死去的鬼狗应该还与那狗有着“隔世的一望”。我说不全是,是隔着江湖的相望,就如《罗生门》与《鬼狗杀手》,就如过去与现在,就如东方和西方,就如生与死,就如看文字的你和写文字的我,都无不是在,隔着江湖相望。

转自 网易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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