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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制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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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烟花特别多
不知从哪里传来的消息，说周迅有望在2001年度的威尼斯电影节上封后。因为这个消息，传媒开始关注起周迅主演的这部香港电影《香港有个好莱坞》，这部电影的导演是陈果，也是《香港制造》和《榴木连飘飘》的导演。陈果上一次为我们注意，是因为他在《榴木连飘飘》中起用的女主演———中戏学生秦海璐———在金紫荆电影节上战胜张曼玉而封后。如果不是因为秦海璐和周迅，也许我们对陈果的关注会更少，不是有很多人至今还一脸茫然地问：陈果是谁？
事实上，陈果是那种真正的导演，导演中的导演。看完他的“香港三部曲”，尤其是《细路祥》之后，我认为他无疑是香港最出色和最有才华的导演，他几乎已经是一位“大师”。与陈果相比，王家卫的煽情，杜琪峰的炫智，张艺谋的单调，陈凯歌的虚妄，徐克的浅薄，全都成了不可饶恕的缺点。
从1997年的《香港制造》开始，陈果以每年一部电影的速度坚定而小心地进行着他的“低成本”制作，我首先欣赏的就是他这种从容而坚决的态度，在香港电影界以票房论英雄的残酷环境中，陈果始终不肯偏离“自己想要什么”的艺术姿态，他是一位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的艺术家，他以一种单纯的，低姿态的方式与这个商业时代进行着简单的对抗，维护着个人内心的尊严。陈果的这种从容和坚决的品质同时也是其电影的基本品质，在他的电影中，你几乎找不到一点虚浮和油滑，即使是最动荡和跳跃的情节，你都能感觉到那种稳定和从容不迫。
而陈果在电影中的姿态，也同样体现了他作为一个艺术家而不是一个单纯的导演对艺术本质的了解，他永远不会选择那些大而无当或者遥不可及的题材，无论是《香港制造》中的不良少年还是《去年烟花特别多》中的退伍军人，无论是《细路祥》中的送外卖的祥仔还是《榴木连飘飘》中的妓女艳子，陈果选择的全都是卑微的人物，而其电影中的基本场景也全都是当下的香港市民生活。这种选择其实是当代各种艺术门类的一个共识———如何让自己的切入点变得更“小”；同时，他在电影中的基本立场也都是悲剧的和批判的，在《香港制造》和《去年烟花特别多》中，陈果分别渲染了一个少年和一个中年人的绝望，那是一种切实的，可以触摸得到的绝望———而这种立场，我认为也应当是艺术的基本立场。
中国大陆的一些导演，无论是第5代的黄建新还是第6代的一些年轻导演，也都习惯于选择日常的琐碎生活作为电影的基本背景，他们也会选择悲剧或者批判的基调，但与陈果的电影一对比，你会发现，他们根本没有进入日常生活的能力，更没有达到悲剧力量的能力，他们所进行的，不是简单的批判现实主义（比如黄建新）就是流于单调的概念化路线（比如路学长，甚至张艺谋的《有话好好说》）。而在陈果的电影中，你会发现，悲剧的力量无处不在，但又并不是以一种悲剧的方式进行的，而是在一种淡定的，明亮的，甚至有些温暖的基调中进行着，比如《香港制造》，悲剧的命运渗透在年轻人的友谊、爱情和活力当中，并不明显，但却一直伴随，并且伺机而动，随时发作。同时，无论是《香港制造》中的中秋还是《去年烟花特别多》中的退伍军人吴家贤，他们一直都在和自己卑微的生活抗争，这并不是一种简单的剧情安排，你看到的完全是真切而具体的抗争，你亲眼目睹着他们的努力，这种努力同样也慰籍着他们自己，但事实上，绝望和无助从来就没有离开过他们。在这两部电影中，最后面对主人公的，都是黑洞洞的枪口。我真是欣赏陈果那种不经意之间就把人物命运推向悲剧极至的能力，而每当悲伤降临的时候，总会响起舒缓轻柔的音乐，一旦剧情明亮时，背景音乐又往往是绝望和无助的，陈果的魔力在于，他不会让你沉迷于他的剧情，更不会让你的心情变得简单而明朗，他总是在制造漩涡。
但《香港制造》和《去年烟花特别多》并不是陈果最好的作品，《香港制造》有点像一个绝望的充满剧情巧合的少年童话，《去年烟花特别多》则有设置典型剧情之嫌，也就是说，人物的命运同样是早就被陈果设置好了的。如果没有《细路祥》，陈果最多也就是一个聪明而尖锐的导演。但《细路祥》实在太出色了，你简直不能想象，在一部时间并不是很长，基本剧情也很简单的电影中，竟然有如此巨大的包容量———它几乎包容了一切，整部电影一直处于丰富的细节当中，每一个琐碎的细节都会让你眼前一亮，它总能把触角延伸到一个新鲜的地方，你永远不会有疲倦感，也永远走不到尽头。与“香港三部曲”的另外两部相似的是，《细路祥》也是以一个卑微人物（送外卖的少年）的日常生活为切入点，但不同的是，陈果取消了那种激烈的人为设置的典型剧情，而是让人物自己撑开了整部电影，这个时候，你会觉得导演是跟着电影走的，这使得整部电影扩散开来，成了一部真正的电影，“语言即世界”的电影；同样与《香港制造》和《去年烟花特别多》相似的是，这部电影仍然是悲剧的，是反抗的，但不同的是，这是一种你只能嗅到却看不到的悲剧，悲剧的力量潜入了电影中的人物和观众的心底，并且沉淀在那里，这是一种永远不会爆发的悲剧，也是一种永远存在的反抗，它们将无限地进行下去。《细路祥》令我想起费里尼的《卡利亚里之夜》，但我觉得它远比后者高明，后者说穿了还是一部剧情片，费里尼也就是一个出色的导演，而陈果———他是一个诗人。
《青年时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