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静与锐利的《月蚀》

开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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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远光影视策划有限公司
北京电影制片厂1999年联合摄制 
编剧/导演:王全安
主演:余男
   吴超
   胡晓光
曾获莫斯科国际电影节国际评委大奖
参加上海国际电影节、意大利远东国际电影节、韩国全州国际电影节

  第一次看王全安的《月蚀》是在1999年的上海国际电影节。看完电影后在门口碰见导演,发现他竟然是十年前女导演张暖忻的电影《北京,你早!》中的公共汽车司机——那个会在电影里端着吉他唱崔健,在夕阳下抱着自来水管子冲公共汽车的人。

  在暮色中,我和一个哥们站在上海影城的门口端详贴在影城售票处大门上的大幅海报,然后从容地走到跟前把它从玻璃上很小心地扯下来,推开围观的几个群众,消失在上海华灯初上的夜色里。

  后来这幅看上去让人满眼充满蓝色的海报挂在女友宿舍的墙上一年之久。

  转眼已经是2001年的秋天,A-G文化院线悄悄开张,《月蚀》在安静地躺了两年多后,成了这个专属“小众”的电影院线第一拨播放的电影。当我再一次坐在大华电影院里看这部充满了神秘激情、被各种专业和业余人士褒贬不一的片子时,还是不能完全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如此地热衷于它。

  《月蚀》的本身似乎并没有什么特殊:两个长相一样的姑娘,一个失魂落魄但却穷追不舍的穷小子,一个腰缠万贯的暴发户,两个时空交错的故事——听上去更像琼瑶大婶的爱情童话。不过在貌似散乱的结构中,我却没有发现通常会出现的爱情故事,也没有习惯性的都市靡烂灯火,更没有颓废青年们苍白憔悴的脸和失去控制的狂乱生活。《月蚀》所显露出来的完全是一个在慌乱中凸显镇静的城市,充满谜一样的空气和潜藏在内心中极具爆发力的情感。

  影片真正吸引我的场景是在电影院外的“面的”里,男女主人公胡晓滨和佳娘坐在车里聊天,一团闪烁着光芒的霓虹灯影在黑夜里沿着车窗的玻璃慢慢地升起,逐渐遮挡了两个人的脸。当时我觉得这是我看过的中国电影里最动人的一个场景,我想在此之前几乎没有任何一个中国电影人以这种冷静克制又充满动感的方式来传达潜藏在人心中的理想主义式的激情。这不仅是一个拍得不错的镜头,它背后埋伏的是一种观念上的转变——王全安在尝试着用一种不属于传统中国人心态的方式描述这个世界。

  《月蚀》所描述的并不是一个处在狂乱状态下的城市,也不是一群完全失去方向感的人。王全安在这部影片中表现出了中国电影中少有的开放心态。他没有拘泥在所谓爱情、欲望、反叛、情感等等这些信手拈来的成套路的主题里。《月蚀》和这所有的一切都不相关,它想要做的是细微地重现在充满变数的生活中人们互相探询内心世界真实和真诚的意图,以及想要把握自己不可知的命运的不愿放弃的努力。影片中无须答案的神秘、对每个人物内心世界面纱式的细腻描写和主人公对未知谜团的努力探究,无不暗藏着一种感性的、执著的理想主义情绪。更加关键的是这些情绪在现实生活中有着强大雄厚的依托。五十年以后,看《苏州河》、《巫山云雨》也许可以让你感到无限的怅然和感慨,但看上四十分钟《月蚀》你就能清楚地知道199X年的中国城市是什么样,这就是《月蚀》与他人迥然不同的地方。

  在无法辨清自己位置与方向的时候,《月蚀》中有着一种超然镇静与坚定的状态,我想这正是它对于这个城市存在的意义。

  在受到吹捧的中国电影里,玩弄个人的情感和编织夸大虚幻的梦想好像已经成为了一种最省事的取巧手段。但当我们需要严肃真诚地对待所描述的事物时,那些关于理论和技巧、大师与经典的讨论变得毫无意义——电影只不过是一件工具,没有人的气息,再完美也只是一具神圣的空壳。而当它充满普通人物的真挚感觉,即使遍身创伤也会引起人们心底的感动。

  电影在大华影院黑暗的小厅中结束。前排有人鼓掌,后排有人在骂“什么他妈玩意儿!”我走出影院,站在电影中场景发生的东单大街上(凑巧的是,《月蚀》中所有有关电影院的场景恰恰都是在翻新前的大华闪烁着的霓红灯火下拍摄的),想起去年夏天和导演王全安坐在电影学院外的酒吧里聊天,我当时还想依稀辨认出当年《北京,你早!》里他握着公共汽车方向盘的样子——似乎不太可能,取代了木讷直爽眼神的是一种略带狡黠的眼神和充满距离感的微笑。

  关于那次谈话,到现在我惟一所记得的就是王全安自己似乎也是个对“完美”深深着迷的人,这或许和这部锐利的电影有点不一样。我想人的感受与思想的复杂程度是难以用语言表述清楚的,只是不知道这些错综的感觉将把王全安今后的影片带往何处去。

转自 南方周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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