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年代的石头落了地
贾樟柯1970年生人,作为同时代人,他有的记忆,我都有。
还没有人用电影这样展现过80年代。或许应该说是重现,不煽情,也不多愁善感;不评判,也不赋予意义。80年代是急剧变化的,一个县文工团,党的宣传工具,最后变成走穴的大棚;一个热爱流行歌曲的青年,内心骚动,期待改变,最后又回到了日常和惯性之中。一切时代的、国家的、个人的巨变,散开在普通人的生活里,却是节奏平缓的,随着时间的精确刻度平板行进。但同时,它也是影响深远的。每一个细节,当时仿佛漫无目的,现在回想,却是那么如有所指意味深长含义复杂,像是一排你熟悉却不曾解过的密电码。
电影放完之后,导演贾樟柯和大家有一个小型的见面会。贾樟柯圆脸,声音温和而克制,长得有点像主演《站台》和《小武》的王宏伟。
在大家提问之前,他做了一个简短的发言。
他说,《站台》是他个人最喜欢的,属于半自传的一个电影。这个东西在他念大学的时候就一直酝酿着了。这个东西不拍出来,他简直就做不了别的事。80年代是他怎么也忘不了的一个时代,80年代在他那里引起的感情是那么复杂,“就像压在心里的一个大石头”。一直到《站台》拍出来,他才感到,这块石头落了地。他轻松了。所以,他把《站台》之后的那部电影取名叫《任逍遥》。
这部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过站台的电影为什么会叫《站台》?贾樟柯说,一来他特别喜欢曾在80年代流行的歌曲《站台》,二来他觉得,站台是出发的地方,也是回来的地方。
从没见过这么厚的剧本
《站台》有两个版本,一个是3小时10分钟的,一个是2小时30分钟的。那天我们看的是两个半小时的版本。副导演顾峥在一旁说:“大家知道《站台》是贾樟柯一部半自传体电影,贾樟柯自己也说过,人都是自恋的。这片子刚出来的时候可把我吓坏了,片长5个多小时,剧本有7万字,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厚的剧本。可见贾樟柯在里头宣泄了很多。”
5个多小时的片子最终被贾樟柯剪成了两种片长的版本,他把3小时10分钟的称为“电影节版本”,正是这个版本获得了威尼斯电影节亚洲电影奖,两个半小时的被称为“发行版本”。可他并不特别偏爱哪一个。
从没在一部电影里听过那么多流行歌
有一个女孩站起来询问电影里的一段弦乐,而贾樟柯的回答却文不对题。
答非所问是正常的,因为在《站台》这部片子里,重要的不是那段弦乐,而是时不时冒出来的流行歌曲,首首都牵动起80年代的记忆。从最开始的《火车向着韶山跑》,到《妹妹找哥泪花流》、《边疆的泉水清又纯》、《军港的夜啊静悄悄》,再到《美酒加咖啡》、《我的中国心》、《站台》、《是否》、《路灯下的小姑娘》———从没有哪部电影的背景里出现过那么多那么密集的流行歌曲,数都数不过来。
贾樟柯说,这些流行歌曲是他80年代记忆的最深刻烙印,没有人想过,是这些流行歌曲所代表的通俗文化,改变了80年代年轻人的生活和观念。可是他记得这些流行歌曲曾经给他造成过多么大的影响,比如《站台》,比如《是否》,这两首歌他直到现在还非常喜欢。“我这部片子其实还有一个主角:如果说崔明亮和尹瑞娟、张军和钟萍是这部电影的四个主角的话,那么这些流行歌曲就是第五个主角。”
小心克制,不要滥情
人在谈到自己的时候难免感情泛滥,《站台》刚拍出来时长达5个多小时也是一个证明。但是这部电影的每个镜头都是非常旁观、非常克制的。贾樟柯说,从小他就喜欢偷偷躲在一旁看事情。拍《站台》的时候,他小心维持着这个观看角度,谨防着因自恋而易导致的纵情渲染,他也不想把《站台》拍成一部怀旧的电影。
贾樟柯说到了影片中的一个细节:崔明亮在小村里遇到表弟,表弟正跟煤矿老板签下“生死由天命”的合约,表弟拿着刚领到的5元钱追上剧团的卡车,让明亮转交给他妹妹,并叮嘱说让妹妹考上大学,不要再回到这个地方了。此时贾樟柯很想在这里纵情渲染一下,可是他克制住了。一直到卡车开往荒僻的平原,远处传来火车汽笛声,从没见过火车的年轻人纷纷跳下大卡车,朝铁轨跑去,贾樟柯才借着他们的大声欢呼宣泄了一下前面紧咬牙关压抑住的感情。
DV的精品就要出现
谈到了DV,贾樟柯说越来越多的非电影人拿起DV拍片是一个好现象,器材的先进和普及会打开电影神秘和封闭的疆界,新的面貌一定会出现。
有人说大多数DV片制作比较粗糙,贾樟柯回答,要知道DV在中国出现也不过是近2年的事,最早拿起DV的也才是在1999年,我们不应该这么着急,指望着这些DV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涌现大量精品,但是精品是一定会出现的,现在已经开始有了一些好作品。
有人问DV片大多数关注着边缘人群,是真的关怀呢还是故意炒作?贾樟柯说,还是看作品吧,如果它是好奇的、是猎奇的、是功利的,我们会在作品中看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