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现代谋杀,还是谋杀后现代?

林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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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灯光再次亮起来的时候,艾托尔.格罗奇的脑袋正垂在桌上,脑门上有个红色窟窿,血一滴一滴地外流。一把绿色短剑的剑柄露在背上。银剑四周的运动服上浸着深红的血迹。一把长长的木镖,末端系着黄色的毛,射进他的右颊,离嘴只有几寸,他刚开始喝的那杯酒洒满了桌布,正微微冒出硫磺味儿”

“奇怪的是,他的脸上居然凝固着一种像是微笑的表情。”

如果你只看了上文里的第一句话,也许会觉得,这是典型的阿加莎.克里斯蒂故事--实际上,这个故事的结构,与阿加莎的《万灵节之死》的确是有神似之处,晚宴上的命案,发生在熄灯举行仪式之际,同桌还有其他六个人,个个心怀鬼胎;一位侦探来逐个问讯,企图找出对答里的破绽......

但是,只经继续把这第一段仔细读完。你就会觉得诡异。阿加莎惯有的均衡的美感哪里去了?一个人俯卧桌面,看起来是丧了命。然而,奢侈的是,文中的每一句话里,似乎都交代了一种致命的原因:脑袋破了,背后一剑,毒镖,毒酒。一个人有可能死四次吗?或者,一个人有可能恶毒至此,乃至于同桌居然有四个人同时出手索命吗?这又不是古罗马。在现代生活(或者后现代生活)里,人人都是庸常之辈,作奸犯科也都是小奸小坏,哪里有这么强烈的戏剧性嘛。 所以,这本书的题目就极为重要了:《一个后现代主义者的谋杀》。它在第一时间里提醒你,这本书,与后现代主义有着极关键的联系,它的死者是一位后现代主义者,嘿嘿,怪了,后现代主义者就是这么极端地要死四次吗?固然过度奢华是后现代时期一大特色,可是,有必要在操办谋杀的“人手”一事上也来追求这样的过度吗?

在后现代时期,许多人都跳出来对这个“主义”进行过解释,说三道四,而且,永远是众口众辞,言人人殊。但是,有一个具体手法,“拼贴”,确乎是在这个时期才热闹起来的。本书的写法,就是一次文字上的“拼贴”。作者不但拼贴了传统侦探小说里一经典的细节,而且,还把后现代时期多种多样的理论也拼贴进了这个大杂烩。在书里,死者是一位号称“后现代主义之父”的加州大学教授,而懵里懵懂的侦探进行调查的时候,发现同桌的六个嫌疑犯也都个个不凡,全是这个领域里的大人物,这些人聚在一起,正在帮着死教授筹办一次后现代学术会议。于是,在讯问这六个人的时候,侦探被迫忍受着他们言不及义的哲学宣讲,而我们也就得以蹭着听听这些哲人们的海阔天空,在翻检死者遗物的时候,侦探有幸窥探到了他给当代理论大师们写的会议按制度邀请信,而我们也就既能看到他是如何复述当代名言的,又能看到他是如何看菜下碟的,两面三刀地阿谀奉承的。高妙的玄谈与恶俗的人性,这样的拼盘你还可能下咽? 除了借角色之口重新解释后现代之外,作者也在书里直接引用了许多著名的后现代理论片段,用鲍德里亚、福柯、詹明逊、利奥塔之类的大名大话来轰炸你的眼睛和脑子。他还选用了大量的后现代艺术作品当作插图,古怪而可亲的是,其中有大量插图出版于一位中国画家之手,是那种“新俗艳”的东西,这些引文,这些插图,与他的小说故事,基本上可以说是一点也不相干。但是,有了它们,你或许能够更好地理解后现代是什么--或者索性它们就会告诉你,后现代什么也不是。正如故事的结局告诉我的,虽然死者好象是死于这四种,但是,事实上,这四种谋杀无一得逞,所以同桌六君子里,没有一个是谋杀犯。可是,那他却也是死了。这就是后现代吗?这种东西这么“绕”,单凭死者“后现代主义之父”的名声,他也足够可恶得该谋杀四次了。理论的特色和故事的气氛竟然是如此地吻合,作者在这种“主义”上的道行的确够深的。

转自 《时尚》2001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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