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产阶级的孩子们》告别革命

沈展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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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一番“政治无害化”处理之后,中产阶级的孩子们告别革命了。在《中产阶级的孩子们》一书中,“再现”了法国“五月风暴”发生时巴黎街头出现的两个颇具象征意义的“身体场景”——

一个是“政治身体”场景。为了表明反对左派学生的革命狂热,“戴高乐派”组织了声势浩大的反游行。反游行的队伍由巴黎中下阶层市民、退伍老兵等组成,走在前列的是马尔罗、著名作家莫里亚克和著名思想家雷蒙.阿隆,他们高唱着《马赛曲》,向街道另一边由左派大学生组成的造反派队伍挺进。左派学生们则不甘示弱,手挽手高唱《国际歌》迎面而上,他们的队伍中赫然出现西方左派祭酒、著名的存在主义哲学家萨特和思想家福柯。这样泾渭分明的场面,与其说是市民和学生的身体对抗,毋宁说是法国左翼思想界内部的一次尖锐的冲突和分化,或者说是一场争取思想领域话语权的决斗———哪一方赢得胜利,哪一方就能统领思想阵地和社会政治运动。

另一个是“性爱身体”场景。在五月街垒战中,一个头戴自行车车盔的高个子大学生站在半人高的街垒后面,左手斜握着一根长长的旗杆,臂弯里竟搂着一个漂亮的女大学生。他并没有观察街垒那边警察的动向,而是低着头在吻怀中的那个女大学生;伸长的右臂却搭在一个小个子的男大学生的肩膀上,那个小个子大学生的脸上罩着一条挡瓦斯气体的白毛巾,露出的双眼望着别处。这样的革命浪漫主义“行为艺术”充满了刺激性:对中产阶级大学生来说,街垒从来就是一个躲避催泪瓦斯的地方,而不是用来射击的掩体……1968年的街垒战仅具象征意义,为的是营造浪漫的革命氛围,并使造反者看起来更像革命者。娇生惯养的中产阶级孩子们想体验一下街垒战的气氛,闻闻催泪瓦斯热辣辣的气味,像他们体验大麻、静坐、游行、占领校舍、滥交和性倒错一样。他们绝不想体验子弹打进身体的那种热辣辣的感觉。

……

1968年巴黎拉丁区的造反者与1968年北京天安门广场上的红卫兵之间的差别,就如同1968年芝加哥的街垒战士与1968年拉丁美洲山区的游击队之间的差别一样大。

巴黎街垒冲突中发生的经典激情场面后来在意大利导演贝托鲁奇向“五月风暴”致敬的电影《戏梦巴黎》中重现:三个青年大学生(其中两人是兄妹)参加了“五月革命”的游行和街垒战,在玩革命之余,回到家里也不忘玩集体性爱游戏。革命的狂热伴随着性爱的激情,被中产阶级的孩子们发挥得淋漓尽致。“身体和身体有关的一切就这样被刻意当做了革命的道具,也是享乐的工具。通过享乐来反抗,或通过反抗来享乐,这种微妙的转换体现在‘我越是革命,就越想做爱;越做爱,就越想革命’这句60年代的经典口号里”:“在街头革命还未开始前,他们早已在床上开始这场革命。在造反大学生中,大麻和避孕套一样流行,因为大麻和避孕套不仅是用来享乐的东西,而且也是用来表示反抗的道具”。

更令人叹为观止的场面出现在美国,1969年8月16-19 日,三十多万年轻人云集纽约附近的一个山谷,在那里度过了四天无比快乐的时光。他们唱着摇滚歌曲,随着激烈的节拍跳舞、吸食大麻,奇装异服或赤身露体,实践他们的“生活方式”。那真是一场名副其实的狂欢节。“具有讽刺意味的是,20年代有禁酒运动,于是有了纵酒作乐的‘迷惘的一代’;50年代有麦卡锡主义,于是有了‘垮掉的一代’;到了60年代,轮到‘愤怒的一代’来算总账了”。“这真是奇怪的一代人,他们以左派的名义进行了一场资产阶级文化革命,然后充分享受着革命的成果(消费主义、享乐主义等)”。

“从某种意义上说,1968年5月的巴黎风暴和8月的芝加哥骚乱都是形式化的革命,乐于使用夸张、大话等政治修辞学手段”。转眼之间,革命的激情很快就冷却了,1968年的“光荣与梦想”过早地成为历史,就像马克思所说的:“一切固定的东西都烟消云散了!”经过革命的洗礼,那些曾经放浪形骸的嬉皮士,那些在大街上高呼革命口号的左派大学生,那些中产阶级的孩子们,在毕业以后摇身一变,名曰“雅皮士”,白天出现在窗明几净的高级写字楼,夜晚则穿上考究的服装,混迹于高档的会所、酒吧和俱乐部,过着优裕的中产阶级生活。经过一番“政治无害化”处理之后,中产阶级的孩子们告别革命了。

转自 南方都市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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