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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准备为这本已有12年历史的书再版写序言时,我重新熟悉了书里相当多的细节。这并非一桩苦事,因为在我写的所有的书中,唯独对这本书情有独钟。但我并不想过分娇宠它。我尤其注意寻找那些无论是隐含的还是明说的,而实际证明却是错误的断言。我是想告诉读者,我犯了那些错误,并希望利用这个版本来纠正错误。无论你相信与否,我希望能发现几个大错。本书论述的毕竟是一个非常悲哀的主题,而且,由于本书对所提出的问题没有提供强有力的解决方法——实际上,完全没有解答——这就越发令人不快。如果自本书写成之日至今,童年消逝的一些趋势至少被抑制住了,或者扭转了,我会感到欢欣鼓舞。至于曾经预言我认为将要发生的事却没有发生,那些我知道将要发生的却不会发生了,这并不会对我个人或这本书带来羞耻。  儿童是我们发送给一个我们所看不见的时代的活生生的信息。从生物学的角度来看,任何一种文化忘却自己需要再生繁衍都是不可想像的。但是,没有儿童这样一个社会概念,文化却完全可能生存。童年不同于婴儿期,是一种社会产物,不属于生物学的范畴。至于谁是或不是儿童,我们的基因里并不包含明确的指令。人类生存的法则也不要求对成人世界和儿童世界进行区分。事实上,如果我们把“儿童”这个词归结为意指一类特殊的人,他们的年龄在7岁到——比如说——17岁之间,需要特殊形式的抚育和保护,并相信他们在本质上与成人不同,那么,大量的事实可以证明儿童的存在还不到400年的历史。的确,如果我们完全用一个普通美国人对“儿童”这个词的理解,那么童年的存在不超过150年。且举个小小的例子:庆祝孩子生日的习俗,在18世纪的美国大多是不存在的而且,事实上,以任何形式准确标注孩子的年龄都是一个相对新的文化习惯,不过200年之久而已。

  再举个更重要的例子:直到1890年,美国的中学只招收7%的年龄在14到17岁的人口。另外93%的人口,和许多更加年幼的儿童一起从事着成人的劳动。一些儿童更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这在各大城市比比皆是。

  然而,我们首先不能将社会事实和社会概念混为一谈。童年的概念是文艺复兴的伟大发明之一,也许是最具人性的一个发明。童年作为一种社会结构和心理条件,与科学、单一民族的独立国家以及宗教自由一起,大约在16世纪产生,经过不断提炼和培育,延续到我们这个时代。但是像一切社会产物一样,它的持久存在并不是必然的。其实,写作本书的想法起源于我个人的观察,那就是童年正在消逝,而且飞快地消逝。在接下来的章节里,我的任务,一部分是展现童年消逝的证据,证明情况的确如此,尽管我怀疑大多数读者不会要求多少说服就会相信。有关童年消逝的话题,不论我到何处演讲,不论我何时写作,听众和读者不仅没有对这个观点表示异议,而且急不可耐地从自身的经验中为我提供证据。童年和成年的分界线正迅速模糊,这个观察对于关注它的人平淡无奇;对于不关注它的人,也不置可否。不甚为人知晓的是,首先童年从何而来。至于为什么童年会消逝,就更鲜为人知了。

  我相信我对这些问题有一些明白易懂的答案。它们大多是通过观察传播媒介如何影响社交过程而产生的一系列推测;尤其是印刷术如何创造了童年,电子媒介又如何使之“消逝”。换句话说,以我本人对我写本书的内容的理解,本书的主要贡献不在于断言童年正在消逝,而在于提供了一个解释这种现象何以发生的理论。因此,本书分为两个部分。第一部分主要表述“童年”这个概念的起源;具体地说,就是童年起初不需要存在,而后却发展成不可避免的存在,它们各自的传播条件是什么。第二部分将我们置身于现代时空,企图揭示从谷登堡(Gutenberg)的印刷世界转换到塞谬尔·莫尔斯(Samuel Morse)的电报密码世界,这个过程使童年作为一个社会结构已经难以为继,并且实际上已经没有意义。

  那么,我们能为童年的消逝做些什么?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但本书将不对此进行探讨。理由是我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我这么说,心里既轻松又沮丧。轻松是因为我不必背负教别人如何生活的包袱。在我以前写的书里,我都冒昧地指出较有效地解决各种问题的方法。我相信这是职业教育家应该做的事。事实上,承认人类解决问题的能力跟他们发现和理解问题的能力不相上下,竟是件令人愉快的事。

  当然,沮丧也是出自同一个原因。不得不眼睁睁地看着儿童的天真无邪、可塑性和好奇心逐渐退化,然后扭曲成为伪成人的劣等面目,这是令人痛心和尴尬的,而且尤其可悲。但是我会这么想来安慰自己:如果不能提出防止灾难发生的方法,那么也许可以退而求其次,试图理解灾难为什么会发生,那也是有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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